1
我想从我第一次逃跑开始说起吧。可到底哪次算是第一次逃跑呢?也许幼儿园那次就算,现在回想那时候仿佛回想远古时代,人类都还是原始人,大家齐心协力和睦共处——也只有这样才能生存。可有一个孩子却想逃离群体,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了,那只有死路一条。这样说来,逃跑其实就等于自杀。
记得很清楚:就在上课铃声想起,孩子涌向教室的时候,我乘着混乱,躲到了操场的某个角落,等一切安静下来后,我对自己说,1,2,3。一鼓作气冲出校门,跑到街上,疯狂地向前跑……至于我最后跑到哪儿去了,后来怎么样,则全然不记得。而这个明亮的童年逃跑记忆也许就是我后来的逃跑史的序幕。
我是在海边长大的,对大海的远方怀有无限幻想,童年的时候我总觉得深夜里,海边会发生神秘的事情(白天的大海只是一幅无聊的风景画)。我无数次地幻想,在深夜里跑到海边偷偷爬上幽灵们驾驶的航船,驶向海的远处。
高中的时候,我开始住校,逃课成了家常便饭,每个星期一早上带着父母好好学习的嘱咐从家里离开,对父母来说我去上学了,而实际上我根本没去,我会在街上晃荡一整天,到晚上才去学校。坦率说,我现在反而不能理解那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干,在街上无聊而疲惫地瞎转,内心又充满担忧和孤独,何必呢?
后来发展到一次比较正式的逃跑,我从父母房间的抽屉里偷了点钱,然后在自己的房间里留了一张纸条,纸条具体写的文字我不记得,反正意思就是我离家出走了。我约了一个叫胡子的同学坐上一辆汽车去了雁荡山。为什么是雁荡山?因为童年的时候妈妈带我去过一次雁荡山旅游,那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那时候坐车大概要坐六七个小时。
我们在雁荡山爬山,爬啊爬啊,走啊走啊,度过了两天,身上没钱了。我不甘心就这样回家,于是在路边我对胡子说,从现在开始,开过的第一辆车,无论它开往哪儿,我们都坐上去好不好?胡子说,好。
一辆中巴车把我们带到了温州,这是我第一次到达一个城市,不过到达的时候已经晚上了,除了恐惧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幸好胡子他曾经跟他母亲来过温州,他说他知道一个便宜的小旅馆,然后我跟着他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不可思议的是最后他真的找到一个非常拐弯抹角的小旅馆。一个房间10块钱,两张床,也就是说我们每人只要花5块钱。胡子还费了不少劲试图把价格砍到3元每人,但没成功。那是一个吱吱嘎嘎响的旅馆,全木结构的老房子,感觉随时要倒塌。半夜我起来尿尿的时候,看见一个妇女在月光下洗衣服。
第二天,我们坐上一艘真正的慢船,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家乡。我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胡子家,他家好像是信奉基督教的,正堂挂着一副很大的耶稣像。但胡子却整天在看一本《道德经》,事实上,我们成为朋友正是因为这本《道德经》。
胡子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伙,性格却非常内向孤僻,坐在课堂最后一排的角落,不跟任何人说话,我也坐在最后一排,我坐在最后一排纯粹是因为不想听课。发现这家伙每天都在看《道德经》,于是我跟他借《道德经》看,后来我们就像两个道士一般,每天聊什么无知无欲之类的。其实别说那时候,就是现在,我也不可能真的理解《道德经》。那时候为什么会谈论这么一个东西以及到底在谈论什么,我想我们并不知道。我们也许只是需要某种神秘的令我们不明白的东西来谈论。
显然我没有做到“无知无欲”,那时候我差点爱上了坐在第二排的一个女生。我们一起爬过几次山,看过几场电影,我还送过她一盒磁带。我甚至在上课的时候从最后一排溜到第二排坐到她的旁边(跟某个胆大的同学学的,他总是在上课的时候突然跑到某个女生旁边坐着)。那时候我仔细考虑过:我是不是爱上她了,如果是的话要不要表白。答案是:不确定。我对那女孩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只觉得她的内心似乎有着深不可及的忧伤。有一天,她母亲哭着来到学校找老师。据说她失踪了。从此再没见过她。
某哲贤云:一个人开始回忆,就说明他老了。我觉得他说得不对,所以帮他修改了一下:一个开始回忆自己逃跑,说明他依然渴望逃跑或在逃跑之中。
可以写成“美好的童年”了
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