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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现在比起来,那个年头上网简直属于一项边缘娱乐,上网的人不多,空地位于一个门户级的聊天网站中,算是其中较火的聊天室,里面每天在线人数大约二三十人,基本固定的一批人,这些人每天都以极大地热情畅聊不止,相互间都混得挺熟,就像一个学校的同班同学那种感觉。一下子能认识这么多人,丁西拌显得非常兴奋。从此他几乎每天都泡在了网吧,而上网几乎只干一件事儿,就是在空地聊天。
虽然每天去网吧,但每天待的时间也就是一两个小时左右,撑死了三四小时(超过三小时那简直是疯狂的行为),因为六元一小时的价格对一个学生来说是不可能长时间消费的。就算每天上一两个小时,那已经是牙缝里扣钱了,付出的代价就是极限压缩吃饭标准。空地聊天里的人大多是大学生。
丁西拌注意到有个叫吕下坡的人,似乎总是在线,每次进聊天室都能看到他。那时候的丁西拌很难想象一个人整天挂在网上而不用担心的感觉,他对这个人产生了一种排斥感,因为他觉得他们不是一类的。虽然在聊天室里,丁西拌和大家都聊得挺开心,但他总觉得还是没有可以真正敞开内心交流的人。突然有一天,他看到屏幕前出现一行字: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打出这行字的人是吕下坡。
丁西拌一刹那兴奋起来,马上打了一行:去看看凡高看看波特莱尔看看毕加索。
很快吕下坡又打了一行:进一步查清楚他们隐瞒的家庭成分。
就这样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在屏幕上打出了整首的胡冬《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看看凡高看看波特莱尔看看毕加索
进一步查清楚他们隐瞒的家庭成分
然后把这些混蛋统统枪毙
把他们搞过计划要搞来不及搞的女人
均匀地分配给你分配给我
分配给孔夫子及其徒子徒孙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看看卢浮宫凡尔赛宫其他鸡巴宫
是否去要回唐爷爷的茶壶宋奶奶的擀面棒
不,我不,法国人也有耻辱
我要走进蓬皮杜总统的大肚子
把那里的收藏抢劫一空
然后用下流手段送到故宫
送到市一级博物馆送到每个中国人家里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凯旋门去巴黎圣母院去埃菲尔铁塔
去星形广场偷一辆真正的雪铁龙
然后直奔滑铁卢大桥
活动安排在一天完成
我要在巴黎的各个名胜
刻上方块字刻上某君某日到此一游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看看公社社员墙看看贝尔一拉雪兹公墓
去看看每个伟人每个无名艺术家的墓地
去看看一七八九年死难烈士的纪念塔
我要穿得干干净净,在死者墓前默哀
亲手献上一束中国红月季
我要选一个良辰吉日
亲自去慰问死者的大妻二妻及小妻若干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看看唐吉老爹,捎去一瓶最热烈的大曲
我要敲开在巴黎工作的每个中国人的房门
送去一张奖状,希望他们再接再厉
我要收集巴黎全部右派分子的错误言论
并向最老的巴黎市民
打听乔治•桑劫持缪塞劫持肖邦的确切细节
据此我要召开数次万人大会
请所有中国儿童参加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看看贝多芬的三平方米房产
去揍扁用几颗土豆换走舒伯特小夜曲的老板
揍扁帕格尼尼的全部敌人
我要用手枪顶住红鼻子警察
命令他立即带路去巴黎市政厅
我要在那里集合至少十个以上的市长副市长
办一个学习班,把他们送进巴士底狱
我要向两千万巴黎人递交措词强硬的抗议书
抗议他们迫害知识分子的暴行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看看超级市场看看巴黎百货公司
所有巴黎土特产我都要带走
包括上等的巴黎墨水巴黎白兰地
这一切我以一个中国佬的智慧获得
我要统计巴黎健在的杰出人物
采取收买和没收的政策
把他们分门别类
用挂号邮包寄到中国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把臭袜子和中山服
把里里外外的臭火药
高价卖给那里的收藏家
我要把精湛的烹调技术午眠技术
把精湛的嗑瓜子技术传授给巴黎人民
看到越来越多的蠢驴上当我心头暗喜
我还要去公园图书馆查阅详细资料
去走访居委会走访街道办事处
熟谙巴黎的内部结构
然后组织一只庞大的第五纵队
配合圣诞夜发动的突袭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去最好的医院作矫正手术
切除导致不良情绪的盲肠
去最好的疗养地享受日光浴蒸气浴
去最好的花店买一大捧郁金香
我要穿上最新式的卡丹时装
然后带着兴奋带着黄种人的英俊面容
坐快班直接回到长江黄河流域
我要拥抱母亲拥抱姐妹拥抱我的好兄弟
这一刻我也没有半点眼泪
骨节相当粗大完整的朋友们
会心地拍拍我的肩头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我算过这大约需要十万分钟
沿途将经过七大洲五大洋
经过我知道的全部外国
沿途我将认识印度人、阿拉伯人
美国人加拿大人以及其他什么有趣的蛮夷
我们将讨论共同关心的公家问题私人问题
我会同每个国家的领导发生争吵
会违反任何地方的交通规则
印度公安局埃及公安局甚至美国公安局
都会派出成打成打密探跟踪我
我想乘上一艘慢船到巴黎去
沿途我将同每个国家的少女相爱
不管是哪国少女都必须美丽
她们还将为我生下品种多样的儿子
这些小混蛋长大后也会到处流窜
成为好人坏人成为杰出的人类
无论走到哪里人们都会注意他们
他们的眼睛会是黑漆漆的颜色
从滚滚的人流从任何场合
我也会加倍提防这些杂种他们是谁
他们是我的儿子我的好儿子
打完以后,两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哈哈。可以说会心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这首诗就像是暗号,让他们发现了自己人。首先知道这首诗的人很少,而他们俩竟能把这么一首长诗原封不动的背出来,那还说什么呢。
原来吕下坡是在上海的一家网络公司做平面设计,难怪成天挂着。两人相互把自己写的诗发给对方,甚是激动。吕下坡告诉丁西拌,这里还有一个写诗的哥们,叫米庆号。于是,这三人便成了至交。那一段时间,他们在一起没完没了地谈论诗歌,仿佛可以当饭吃,除了诗歌,其他一切似乎都无关紧要,写诗、写诗、写诗,你写了给我看,我写了给你看,这是他们最幸福的事情。后来他们开始一起到一些文学网站的论坛上贴诗,恶评如潮,骂声一片,但他们自己快乐无比,就像个恶作剧小团伙。
介于杭州和上海离的很近,丁西拌经常去上海找吕下坡玩。吕下坡年纪比丁西拌大几岁,酒瓶不离手,家中藏有大量CD,他们通常整天在房间里听音乐喝酒聊天看书看片。傍晚吕下坡带丁西拌到楼下的拉面馆吃碗面,三两加个卤蛋。丁西拌在沙发上睡着的时候,吕下坡拿一条毯子盖在他身上。有时候他们也一起去看演出。除了文学音乐电影,他们谈论最多的自然是爱情。
你写过一篇《昆汀是怎么混出来的》,这篇可以叫做《丁西拌是怎么混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