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逃跑记》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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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中毕业后,我没有参加高考,整个高中我基本放弃了学业,要么逃课要么在课堂上看课外书,成绩自然烂的要命,所以高考对我没有任何意义。父母担心我的将来怎么办。我脑子里的理想是当图书馆的看门老头,只要不饿死,有书看就行了,但这个想法显然不切实际,于是我对父母说,我想开个小书店。他们当即否决了(后来我才知道父亲还是去打听过开书店的情况,得出的结论是不可行,这个结论是正确的,在我的家乡开书店必亏无疑,至今我的家乡几乎没有像样的书店)。
这时候,传来一个消息,县里要建设一家三星级的大酒店,当年我们全县连一星的酒店都没有,最高的建筑也没有超过六层的,而这家三星级大酒店高达十八层,毫无疑问是全县有史以来最大规模的建筑。这个酒店开业需要大量员工,于是父母就安排我去应聘。应聘很简单,无非就是长相和普通话过得去。应聘上之后就开始为期两个月的封闭式的系统培训,培训的主要地点选在一个村子里,这里有一所武术学校,乘他们放暑假的时候用他们的场地。
我就像一个孤独的傻子,反正培训的时候就培训,既不比别人好也不比别人差,休息的时候我就戴着随身听躲在角落,也不跟任何人交往。宿舍里有个家伙每天晚上都喜欢讲述他的性经历,讲的很是细腻生动,特别是每个女人的生殖器特点。大家都听得十分入迷,唯有我对此兴趣不大。培训结束的时候,搞了一个晚会,他们看我每天都在听歌觉得我一定会唱歌,就让我去唱首歌,结果我上去念了一首诗,这点可能令所有人都有点意外——原来这家伙还会写诗啊?
酒店基本完工之后,我们进入工作。我首先被分配到餐饮部,然后又细分到酒吧部门,这是相对不错的工种,比起服务员跑菜员之类的似乎要轻松一些。这个酒店对当时的我来说简直太大了,像一个复杂的迷宫,空旷和未知的感觉。由于刚刚新建完工,崭新的酒店弥漫着一种气味,不是难闻的刺鼻味儿,而是一种可能来自地毯或者别的什么的一种挺新鲜的味道,我发现我很喜欢这种气味。我的工作是流动的,有时候在宴会厅的吧台里,有时候在大堂吧或者咖啡吧,有时候在茶座的吧台里。基本工作内容很简单,就是每天早上先推着一个推车去仓库领取酒水,然后营业的时候根据服务员的酒水单把相应的酒水拿给他们,营业结束后作一个表单交到部门经理那里。如此周而复始。
刚开始这个酒店的运作由于缺乏经验显得有些混乱,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具体什么上班什么时候下班,每天恍恍惚惚,你知道这种酒店行业什么都需要规规矩矩的,有一天我躲在吧台里听随身听被经过的餐饮部总经理发现了,当即收缴了我的随声听。这令我火冒三丈,也不知道哪儿来的胆量,冲到他办公室跟他大吵起来。事后我想这个广东胖子肯定要把我炒掉了,但是没想到他居然把随身听还给了我。听说是那个瘦子副经理帮我说了不少好话。
最初我对自己的人生毫无想法,我依然像一个傻子,该上班上班,下了班就躲在租住的小房间里听音乐看书写东西,一度还玩起了摄影,买了台凤凰相机,拍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甚至还画了一阵画儿(画得糟透了)。就这样混了一年多。

这期间,我经历了第一次性体验。这事儿有点莫名其妙——我是说我当时的反应。有一天晚上,我在茶座吧台里上班,那天不太忙,我跑到备菜间和厨房偷东西吃,我喜欢偷吃干果(特别是腰果),我就像一只老鼠,在存放食品的架子间偷偷摸摸寻找可以下手的东西,这时候,忽然听到某个角落里传来丝丝的抽泣声,好奇心促使我探去,我看见一个女服务员在哭泣,虽说都是同事,但由于不是一个部门而且我和他们都是流动的再加上我这人平时又孤僻,所以我跟她一点都不熟,更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她发现我在看着她,马上停止了哭泣使劲擦了擦眼泪,并且挤出微微那么一缕尴尬的笑容。我问她,你知道腰果在哪儿吗?她说,你干嘛?我说,你给我一碟腰果,我给你一瓶干红怎么样?她想了一下,说,行,你要糖炒的还是盐焗的?我说,糖炒的。她说,你先回去吧,被人看见了不好,我一会儿拿到你吧台来。我说,好。然后又说,多点啊。她说,知道了,你快走吧。
她急于支走我,可能是不愿意让我看她哭的样子。这可以理解,于是我马上走了。可我在吧台里等了半天也没见到她来。直到营业结束我开始作表单时,她出现了,拿了不少糖炒腰果,我把酒递给她。她说,开了我们一起喝吧。于是我们就在吧台里坐在地上喝酒,我一边喝着酒一边吃着腰果,她只是一味的喝酒。我也没有问她为何忧伤,我说我给你讲个笑话吧,然后讲了一个又一个。后来我就用单车送她回家了。
第二天我接到她的一个电话,叫我下班后去她住的地方。我马上变得异常紧张,心神不宁,连旁边的收银员都看出来了说你脸色苍白是不是生病了。我不停地在焦虑,要不要去?要不要去呢?最后还是去了。整个做爱过程我显得非常被动,她骑在我身上弄得很起劲,接触的地方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完事后,我马上抓起衣服跑回家了。我觉得我得想一想这个问题,首先我感到了巨大的罪恶感,怎么可以这样呢?我觉得这好像违背了我的什么东西,似乎将导致严重的后果。我对自己说,永远不要再去找她了。但我接下来的几天我每天都去找她。这就让我更加痛苦了——真的是痛苦啊。
这痛苦跟爱情无关,而是来自某种道德观或者人生观。如果是爱情的痛苦无论何时何地大家都能理解,而这种莫名其妙的观念一旦时过境迁听起来就显得可笑,不过这种观念的真实性和传统性无需置疑,君可见,明•冯梦龙《喻世明言》第三卷的那个故事,状况差不多,男主人公吴山和女主人公金奴只是非常正常的做了几次爱,就有鬼来要他的命。
后来我的罪恶感终于战胜了欲望,我甚至对天发誓,仪式般动用了夸张的意志力——真的再没去找她了,她也没有再主动来找我。很快一切又恢复了平常。

但这之后我开始琢磨起自己的人生了,琢磨着琢磨着,就从一个傻子变成了一个无病呻吟者,我感到了绝望,无缘无故的绝望。甚至自杀过一回。自杀方式是安眠药。我认识另一个呻吟者,这家伙不是无病呻吟,而是有病呻吟,所以他能搞到大量安眠药。他给了我一整瓶(100片),说,吃4片以上就危险了。我当然有所顾虑,我想既然4片就有危险,那我就吃它个6片,死了就死了,没死再说。结果睡了一天多,醒了。后来我自然而然地又想到了逃跑这招——逃跑就是一种自杀。
就是说我做事儿往往不是那么决绝,往往采取被动而又未知的方式,有点像赌博,高危险性但又不绝对。不管结果怎么样,逃跑肯定是对现状的一种改变。

【连载】《逃跑记》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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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从我第一次逃跑开始说起吧。可到底哪次算是第一次逃跑呢?也许幼儿园那次就算,现在回想那时候仿佛回想远古时代,人类都还是原始人,大家齐心协力和睦共处——也只有这样才能生存。可有一个孩子却想逃离群体,如果他真的这么干了,那只有死路一条。这样说来,逃跑其实就等于自杀。
记得很清楚:就在上课铃声想起,孩子涌向教室的时候,我乘着混乱,躲到了操场的某个角落,等一切安静下来后,我对自己说,1,2,3。一鼓作气冲出校门,跑到街上,疯狂地向前跑……至于我最后跑到哪儿去了,后来怎么样,则全然不记得。而这个明亮的童年逃跑记忆也许就是我后来的逃跑史的序幕。
我是在海边长大的,对大海的远方怀有无限幻想,童年的时候我总觉得深夜里,海边会发生神秘的事情(白天的大海只是一幅无聊的风景画)。我无数次地幻想,在深夜里跑到海边偷偷爬上幽灵们驾驶的航船,驶向海的远处。

高中的时候,我开始住校,逃课成了家常便饭,每个星期一早上带着父母好好学习的嘱咐从家里离开,对父母来说我去上学了,而实际上我根本没去,我会在街上晃荡一整天,到晚上才去学校。坦率说,我现在反而不能理解那时候为什么要这么干,在街上无聊而疲惫地瞎转,内心又充满担忧和孤独,何必呢?
后来发展到一次比较正式的逃跑,我从父母房间的抽屉里偷了点钱,然后在自己的房间里留了一张纸条,纸条具体写的文字我不记得,反正意思就是我离家出走了。我约了一个叫胡子的同学坐上一辆汽车去了雁荡山。为什么是雁荡山?因为童年的时候妈妈带我去过一次雁荡山旅游,那是我去过最远的地方,那时候坐车大概要坐六七个小时。
我们在雁荡山爬山,爬啊爬啊,走啊走啊,度过了两天,身上没钱了。我不甘心就这样回家,于是在路边我对胡子说,从现在开始,开过的第一辆车,无论它开往哪儿,我们都坐上去好不好?胡子说,好。
一辆中巴车把我们带到了温州,这是我第一次到达一个城市,不过到达的时候已经晚上了,除了恐惧我什么感觉都没有。幸好胡子他曾经跟他母亲来过温州,他说他知道一个便宜的小旅馆,然后我跟着他走了很长很长的路,不可思议的是最后他真的找到一个非常拐弯抹角的小旅馆。一个房间10块钱,两张床,也就是说我们每人只要花5块钱。胡子还费了不少劲试图把价格砍到3元每人,但没成功。那是一个吱吱嘎嘎响的旅馆,全木结构的老房子,感觉随时要倒塌。半夜我起来尿尿的时候,看见一个妇女在月光下洗衣服。
第二天,我们坐上一艘真正的慢船,晃晃悠悠地回到了家乡。我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胡子家,他家好像是信奉基督教的,正堂挂着一副很大的耶稣像。但胡子却整天在看一本《道德经》,事实上,我们成为朋友正是因为这本《道德经》。
胡子是一个身材高大的家伙,性格却非常内向孤僻,坐在课堂最后一排的角落,不跟任何人说话,我也坐在最后一排,我坐在最后一排纯粹是因为不想听课。发现这家伙每天都在看《道德经》,于是我跟他借《道德经》看,后来我们就像两个道士一般,每天聊什么无知无欲之类的。其实别说那时候,就是现在,我也不可能真的理解《道德经》。那时候为什么会谈论这么一个东西以及到底在谈论什么,我想我们并不知道。我们也许只是需要某种神秘的令我们不明白的东西来谈论。
显然我没有做到“无知无欲”,那时候我差点爱上了坐在第二排的一个女生。我们一起爬过几次山,看过几场电影,我还送过她一盒磁带。我甚至在上课的时候从最后一排溜到第二排坐到她的旁边(跟某个胆大的同学学的,他总是在上课的时候突然跑到某个女生旁边坐着)。那时候我仔细考虑过:我是不是爱上她了,如果是的话要不要表白。答案是:不确定。我对那女孩其实一点都不了解,只觉得她的内心似乎有着深不可及的忧伤。有一天,她母亲哭着来到学校找老师。据说她失踪了。从此再没见过她。